北京四合院有很多典故,而在小時候因為不知其所以然,待長大了在外邊一闖蕩,知道些世道艱難,了解點人情世故,再回到生我育我的北京時,已是滄海桑田,物是人非,一切留侍追憶,所以老年人好懷舊,總想回憶過去。
就拿米市胡同說吧:在菜市口一帶也是一條著名的胡同,里面有很多人和事,值得一記,一進北口不遠,對著大吉巷西口街西的便宜坊,就是頗為有名的烤鴨店(那時,全聚德尚未著名)。便宜坊兩開間的門臉,青條石的臺階,門口上方掛的幌子,是木條的,三寸多寬,一尺多長,黑底金字,書寫菜名,下面綴以紅綠綢條,當時是很別致的。烤鴨是燜爐,香酥肥嫩,頗具號召力,引得一些吃客前往,門庭若市,后來因地處偏僻,生意逐漸沒落,只好遷地為良了。
再往南走,就是南海會館,康有為曾在那里住過,這位在滿清末年謀劃公車上書,深得光緒賞識的名臣,一生事跡,知者甚多,不再贅言。
繼續南行,就是大大有名的“潭家菜”所在地,它的對面,也就是街東,有個恒春轎子鋪,當時也是赫赫有名。二、三十年代,北京城的西南角,也就是現在的宣武區,居民大多民風淳樸,守舊成風。兒女大了,嫁娶是人倫常規,那個時候,一般都是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老家兒一句話說了算。所謂包辦式婚姻,雙方家長看看小人兒,沒有殘疾,沒有不良嗜好,小伙身體結實強壯,姑娘規矩大方,家底過得去,再經媒人一撮合,就算乾坤定矣。真正當事人還蒙在鼓里,彼此從未謀面,這也不算希奇事,然后經過問名、納采、放定等過程,就談鐘鼓鸞之。碰到好日子口,轎子鋪生意興隆,真有應接不暇之勢。老北京人的規矩,娶媳婦的正日子頭一天,要在自家門口晾轎,頭水的轎圍子,刺繡精致,鮮艷奪目,與大門兩邊貼的大紅喜字,相映成輝,附近街坊,群往圍觀,途為之塞。后來經過八年淪陷,百姓生活日益艱困,市面蕭條。再加上流行文明結婚,青年男女為了趕時髦,老式轎娶改為馬車迎聘,以致轎子鋪生意一落千丈,終于關門大吉,被時代浪潮所淘汰。現在空留一個高高的圓形拱門,改為民居了。
在緊挨著恒泰轎子鋪北邊的一個狹窄的小巷里,曾經住過一位后來紅遍大江南北、頗有名氣的坤憐,那就是中華戲曲學校四塊玉之一的李玉茹。那時還是“奴家整二人,生長在貧家,綠窗空寂寂,辜負貌如花”正是學戲年齡。梳著兩條辮子,穿著竹布長衫,一對骨碌碌的大眼睛,透著靈氣,經過數年的刻苦學習,終成一代名伶。現在是曹禹大師的夫人。
在胡同中間路東的一個小黑門里,住的是當時小有名氣的須生王少樓,給程硯秋的秋聲社唱過二牌老生,灌有兩張唱片,膾炙人口。一是《珠簾寨》,一是《盜魂鈴》,噪音圓潤,揮灑自如。只是不求精進,未能大紅大紫。抗戰期間,機關布景戲大行其道,他在廣德樓與黃玉麟、王永昌等唱《八仙得道》,如此而已。
米市胡同西邊沒有一條橫街,東邊卻有數條橫胡同與果子巷相通,最北邊是大吉巷,住有李硯秀、李鳳翔姐弟,一唱旦,一唱武生,還住有武生世家李萬春,這位從小就紅,一直唱到老,扮像英挺俊俏,武功扎實邊式,一出《戰馬超》,紅遍京城。二、三十年代,堂會戲很多,當時有三大件一小件之說,不如此,就不算名貴,三大是指楊小樓、梅蘭芳、余叔巖;一小就是李萬春與蘭月春(二人同堂學藝,由其父李水利教導),穿著同式樣的長袍馬褂,給主人一賀喜、施禮,認為無上光榮,少不得一個大紅包賞下,所以把戲名《戰馬超》改為《兩威將軍》。李萬春所辦鳴春社科班也設立于此,培育出不少人才,給梨園行傳接香火。
保安寺街住有名須主高慶奎,排過不少新編劇目。曾經紅極一時,一句《斬黃袍》中的“孤王酒醉桃花宮……”街頭巷尾,被人傳誦學唱,可惜后來嗓子塌中,竟一字不出,其子高盛麟也是有名的楊派武生,紅遍大江南北。
南端平坦胡同,東通前兵馬街,里面住有名須生奚嘯伯,旗人。味正音醇,字眼考究。與馬連良、譚富英等名家號稱馬跳檀溪,名噪一時。他的孩子奚中璐是當代的名武生,武功扎實,身手矯捷,一出《挑滑車》看了令人過癮。